拭埃

嗑不动了……

将雪·Chapter 3 八荒之主

夜里的风雪刮得越发紧了。乌云一线延展到玖叶山腰上,重重地垂着。这样的深夜总容易让人觉得白天不会再到来。
霜城接连着几日无法消融的大雪在夜里越发的凄神寒骨,漆黑的夜色和皎洁的雪光交融出一片迷蒙的夜色。霜城街道上空无一人,却也不是寂静的,满耳都是嘈杂咆哮的风雪声。
龙昀搓着自己的耳朵冷得直跺脚,他穿得不多,为了方便杀人,他只穿了件普通的夹袄,风一刮皮肤就一片针砭的刺痛,现在别说用刀了,他连动动手指都觉得困难。
“别出声。”身边的人听不惯龙昀发出的噪音,皱了皱眉毛提醒他:“别暴露了我们的位置。”
“说得简单,别人还没到,我先被冻死了。”龙昀压着嗓子,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他瞪着眼睛瞧着身边顶了满头冰渣子的人,瘪了瘪嘴,“小龙,别说你不冷。”
他们蹲在一棵巨大的枯树上,夜色里已经难以辨认出树干的颜色,只满树枝挂着冰渣子在雪地里闪动着白森森的光。他们在树上蹲了大半个时辰了,带着各自的武器,踏着雪来杀人的。龙昀那头卷曲生机勃勃的短发还好,挂着些细碎的冰渣子他一抖就全抖落了,可是对方那头漆黑的长发就麻烦了,龙昀用手摸了摸,觉得和杀人用的钢丝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长头发的男人凝神往四面八方都望了望,这才松懈下来,从自己腰间结下来一个皮壶扔给龙昀:“喝点酒,会好些。”
“我可还没成年呐。”龙昀耸了耸肩,嘴里说,却又毫不犹豫地扯开木塞子往喉咙里猛灌了一口烈酒,举动之间已经有股子成年酒鬼的豪气了。烈酒给他冻得苍白的脸颊上烧出了两朵红晕,眼瞅着对方也松懈下来就凑上去开始跟人闲聊起来:“这次可是个大买卖,你说这个单小姐何德何能,要杀她的人多,要保护她的人也那么多。还难得英武王亲自上了趟映原山。”
“你从哪儿知道的?”对方蹙起眉毛脸色发暗,显然是考虑到了映原山庄杀手的规矩,只做杀人的买卖,其他一概不过问。龙昀不以为意,反倒是眉毛一扬沾沾自喜起来:“爷爷在偏厅里接见主顾的时候我悄悄去瞧了一眼,没想到这次找上门来的还是皇帝的亲弟弟。”
“给你爷爷知道了,他定要打你的。”长发男人劝告了他一句。
“你不说,谁知道?”龙昀把酒壶塞回对方手里,一边踢着树枝上挂着的冰渣子,一边说:“爷爷定下这个规矩是不想映原山庄卷进朝廷或者江湖纷争里,但是我可不一样,我可不喜欢稀里糊涂的就被人当刀使。”
长发男人看了眼龙昀,也不再不说什么,毕竟映原山庄只有这孩子一人例外,这孩子将来是要成为映原山庄主人的人。
“小龙,我今天看见那个单家小姐了,她的五官轮廓可一点都不像那个单掌柜啊。”龙昀狡黠地笑了下,又凑到长发男人身边,说:“我瞧着她反而有点儿像英武王,莫不是英武王的私生女吧?”
“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关心龙衍什么时候到。”长发男人活动起自己的手指,他也被冻得厉害,手指酸痒疼痛得越发明显了。霜城的冬夜是最难熬的,待在屋里火盆尚且不能断火,更别提待在外面了。也是他们常年习武才能勉强扛住风雪,时间再一长的话只怕两个人都坚持不下去了。
龙昀把脖子缩进毛领里,反倒不着急了,抖着满身的风雪酸溜溜地说:“放心好了,爷爷不心疼我还心疼你呢,他在你身上可花了不少钱,舍不得让风雪冻坏你的。等龙衍到了,咱们也住店去。”
长发男人不作回答,自己拧开皮壶上的木塞子,往胃里灌了口酒。霜城的冬天于他而言少得了炭盆少得了棉袄,到底是少不了酒的。
小店建在霜城的入口处,南向面朝玖叶山。玖叶山下一望无际的樟子松林一直绵延到小店,一丈宽的路径把樟子松林剖成两半,自玖叶山上下来,通往小店的路只这一条。路径又盖上了很厚的雪,一直盖到小店前的那片空旷的坝子上,前些日子单掌柜才泼了盆烧得滚烫的开水扫洒过的,今夜的暴风雪一过去,不知道又会结上多厚层冰。
霜城不比帝都重华,入夜时分全城灯灭无歌舞无丝竹,唯风雪肆虐天阴鬼哭。城里的百姓们饮一壶酒便早早睡下了。只这家小店,在风雪中隐着一豆烛火,跳动的烛火和人影映在花窗上,影影幢幢。
掌柜点了灯火从楼上下来,也是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寻见了波风鸣人。火炉上温着酒,客人腰间悬着那把三尺长的剑。
“先生还不曾入睡?”单掌柜披了件单衣从楼上下来,灭了油灯,坐在波风鸣人对面。
“以前胡闹惯了,每每也总得玩到深夜里才觉得疲惫,现在即是觉得疲惫了,也睡不着了。”波风鸣人扯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侧耳听着屋外的风雪声,说:“何况今夜乐声醉人。”
单掌柜吃了一惊,这霜城富贾贵胄寥寥无几,本就不兴声乐,何况这寒冬腊月大雪摧城,又有哪个人会在夜里奏乐呢?窗外除了呼啸的大雪就是砭骨的阴风,哪里有什么音乐。单掌柜抬头看着波风鸣人,客人脸上任然挂着笑意,笑容很柔和,客人周身却清清冷冷的,那只红毛狐狸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龙昀,来了。”长发男人突然说。
龙昀噤了声转过头来,很快就从呼啸的风雪声里捕捉到了区别于风声雪声的声音。他抬起头沿着路径两旁黑乎乎的樟子松望向前方,他没有长发男人那样近乎怪异的视力,只望见满眼泼墨似的浓黑的玖叶山。
长发男人从箭壶里拿出一支羽尾箭,提起弓,挽弓上箭。他睁着那双浓黑到极致反而像要透出光芒来的眼睛,眼前的一切在他的眼睛里清晰可辨。他直起脊背,半蹲着身子,一动不动的,箭头森冷冷地瞄准了穿着夜行衣轻盈地穿梭在樟子松林的同样持剑为了来杀人的刺客。时间被无限拉长了似的,足够他看清楚每朵雪花坠落的轨迹。
黑衣刺客们在这片樟子松林里已经穿行了大半个时辰,冷风不断灌进他们的衣领里,可是队伍任然有条不紊的,笔直地指向这条路的尽头,这条路上没能留下他们十几个人里的任何一个人的脚印。他们都是顶尖的杀手,来这里赶在所有其他人之前取走一个陌生女孩的人头。
风迎面吹来,樟子松树上的积雪终于超出树枝承受重量,树枝一斜,掉下一大片积雪。
黑衣刺客喉间一热,手还没来得及摸到贯穿了他整个脖子的箭矢,人就无力地栽倒下去。积雪仍在不断掉落,从樟子松林的这一头拉长传递到另一头。
长发男人的第一箭射出去后根本不停手,立马架起了第二只箭,松手,箭矢隐在暴风雪里,笔直地扎进了下一个人的喉咙里。龙昀一开始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的箭在手里飒地带出一条凌厉的弧线,可是七、八箭射完了,龙昀就开始觉得无聊了,男人重复着相同的射法,瞄准不同的人,除了起势是男人脸上有种无法阻挡的凌厉外,男人的脸色都跟刀刻似的刻板淡漠。
男人搭上第十支箭的时候,龙昀听见有人低声喝了声——“噤声!”,男人松了手,然后茫茫的雪地里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所有声音仿佛都停下了。
“小龙,你的箭被斩断了!”龙昀愣了下,扭头压低了声音对长发男人说,语气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惊讶。他的眼力远远不如长发男人,可是耳朵却异常灵敏,刚才他听见了一声短暂的兵戈出鞘声,然后那声破风的箭矢声就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崩裂声消失了。
“箭没断,他的刀断了。”长发男人淡淡地说。他那最后一箭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他没必要再隐藏自己,对龙昀说:“剩下的都交给你了。”
龙昀扯着嘴角狡黠地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大声说:“没问题。”他从腰间一左一右抽出两柄短刀,刀弧新月一样拱出一弯古朴干脆的弧度。
那一豆灯火跳跃着,快烧到底端了,随时可能熄灭一样。
波风鸣人从窗边收回目光,看着单掌柜,不笑了,换了个严肃的神情,说:“单掌柜,我要问你件事,事关重大,你万万不能有任何隐瞒。”
单掌柜有些发懵,心想着什么大事能和他扯上关系?可是一看波风鸣人的表情又忍住了,也正襟危坐:“先生不计较阿叶儿顽劣,肯收她做学生,我定不敢有所隐瞒。”
“那好,我问你,阿叶儿可是你的生女?”
单掌柜面色猛地一白,缩着瞳孔看着端坐在他对面的波风鸣人,满脸的戒备震惊。这个问题远远地出乎了他的想象,这个秘密他埋了十几年,等到自己都快忘了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却突然挖了出来。单掌柜惴着心脏,惊疑不定,他看不透这个坐在他对面的人,自己却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单掌柜您别担心,我既是阿叶儿的老师,当不会加害于她。”波风鸣人微微叹了口气:“老实说现在您和阿叶儿的处境很危险,外面埋伏在樟子松林的杀手究竟几人连我都不清楚。”他从温水里捞起锡壶,取出一只白瓷杯,亲自给单掌柜倒满,递到掌柜的手里,
“杀手?!”单掌柜又惊又茫然地往窗外望,不晓得自己的一件家事怎么突然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竟惹来了杀身之祸,他惊恐着,丧失了感官似的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直到带着些温度的温酒递到他手里,他才转过头来,僵硬地喝了口酒,看着波风鸣人,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失了主权,疲惫地阖了阖眼睛,才说:“我并非阿叶儿的生父,她生母原是霜城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是天生口疾,说不出话。十七年前莫名地怀了孩子,未婚已孕,家里人又问不出来个所以然,嫌她败坏门风,赶了出去,遇上了我,我见她可怜便也收留了她。”
“她娘可留给阿叶儿什么信物?”波风鸣人皱着眉毛问。
“哪有什么信物,那人怕是个流氓采花贼,什么都没留下。”单掌柜摇摇头叹了口气,惋惜到:“可怜了阿叶儿她娘,疯疯傻傻的对着块破铁想想念念,生下阿叶儿后身体没撑住先去了。”
“破铁?如今在哪儿?”
“和阿叶儿她娘一起葬了,只怕如今也是锈迹斑斑,该腐烂了。”
波风鸣人却舒展了眉毛,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道:“那便是了。”
“什么?”单掌柜不解其意。
“单掌柜我知道阿叶儿生父是谁,你听了可别吓到了。”波风鸣人抿着嘴唇笑了笑,依旧柔和。
单掌柜苦笑了一下,冲他摆了摆手,无奈地说:“如今杀手都到门口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嗯,那您听好了,阿叶儿的生父是八荒之主风烨皇帝,阿叶儿当是我朝唯一的公主。”
单掌柜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如遭雷殛,他看着波风鸣人,张着嘴,心里千言万语却问不出一句话。
“人人都知道,风烨皇帝膝下并无子嗣,江山万里却后继无人。如今却有了个阿叶儿公主,那么公主未来的夫婿,便当是未来的八荒之主。”

评论 ( 5 )
热度 ( 79 )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拭埃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