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埃

嗑不动了……

将雪·Chapter 4 征人尤未返

龙昀反手握着弯刀的刀柄,茫茫大雪里划出一线森冷笔直的铁光,刀刃带着血白森森地映出他的脸。

那柄映着他的脸的不是他自己的刀,对方把那柄刀上划到极限了,从他腰间拉了道延伸到肩胛的斜口子,然后猛地停下了。他没受伤,只是那件棉衣破了道大口子,里面的棉花被刀尖挑了大部分去,洋洋洒洒的比雪还轻。他右手那柄弯刀赶在对方的刀划破他的喉咙之前割破了对方的喉咙,片刻后,一束鲜血喷洒而出。对方身体一僵,往后栽倒,面部痉挛睁着越发显得灰暗的眼睛看着龙昀。

龙昀蹲下去看着对手,睁着眼看着对方,一本正经地说:“这可不怨我,你轻敌了。其实你要打小龙的主意是没错的,杀了他收拾起我可就简单多了,可是你啊,也太低看我了。”龙昀耸了耸肩指着那几具倒在雪地里正在失去温度的尸体,说:“就这几个人,根本没办法拖住我呀。小龙厉害不假,可是我好歹也是映原山数一数二的杀手啊。”

“小龙在的时候我第二,他不在我第一。”龙昀洋洋得意,扯着嘴角狡黠地笑起来。他直接把那对弯刀收起来,他杀人从不拖沓,因此刀刃上很干净,没必要多做清理。

龙昀一步跨过尸体,往一边观战的那个人身边去了。他扯着自己衣服里漏出来的棉花,小孩儿似的抱怨起来:“可惜了我这身衣裳。”

“你的左手刀应该再好好练练,速度比右手慢了些。”长发男人客观地评价道:“你再快点的话可以避开最后那一刀。”

“映原山练左手刀的可没有比我更快的人了。”龙昀扬着眉毛自豪地说,他托着腮想了想,眼睛轻轻一转,笑着说:“我学得最差的就是射箭了,我的箭术老师可是你……谁?!”

龙昀的眼角爬上一丝锋利的杀痕,他的身体比声音更先行动起来,左手那柄弯刀割断气流被甩出去,割得空气一声锐响。

长发男人抬眼望去。一只火红色的狐狸擦着那柄弯刀在雪地上狼狈地滚了两圈,抖着浑身的皮毛又敏捷地爬起来,支起两只耳朵前倾着身体冲着他和龙昀龇牙。长发男人看着狐狸那双睁得圆溜溜的黑眼睛,脑袋里突然嗡地一声响,什么东西挣脱了弦似的,记忆脱缰之马一样突然翻涌上来。

“霜城人家没几户,狐狸倒是有几百窟。”龙昀瞧着那只漂亮的狐狸,刚才那道漫上眼角的凛冽杀痕又忽地退下去了。龙昀目不转睛地盯着龇牙的狐狸,唯恐一个不留神让它跑掉。他扯嘴角笑起来,孩子似的古灵精怪不知道又打起了什么主意,要偏头跟人商量,就看见长发男人那张难得露出表情的脸上一片痛苦苍白。长发男人纠着眉毛,手掌撑着自己的太阳穴疲惫地垂着头。龙昀给他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什么狐狸了,急匆匆地凑上去问:“小龙,你没事吧?”

红毛狐狸狡猾得很,龙昀刚移开目光它就往后一跃,长尾一甩,像只离弦的箭很快隐没在远处灰暗的冰雪里。

“没事。”长发男人缓了一会儿才重新抬头来,脸上却任然是疲惫的,“刚才想起了点往事,不太习惯罢了。”

“呼!吓我一跳,临走前爷爷就再三吩咐我要照看好你,你出了什么意外我回去了他一定剥我的皮!”龙昀松了口气,此刻孩子般的好奇心又上来了,问:“不会是和狐狸有关系吧?”

长发男人看着那只红毛狐狸消失在冰雪尽头,闭了闭眼睛,回想起记忆里那只仿佛永远都那样凶神恶煞、抖擞着一身红毛威风凛凛地冲他龇牙咧嘴的狐狸,点点头,说:“想起了一只很威风的狐狸。”

“你的记忆可真是奇怪。”龙昀耸了耸肩走了几步把刚才甩出去的弯刀从雪地里拔出来,那时候他瞧见之前长发男人射的最后那支箭,箭孤零零地扎进冰雪地里,确实没有断,只是霜城的雪下得越发的猛烈了,又是一层厚厚的雪铺过去,那支箭只看得见箭尾上整齐的羽毛了。

“小龙,我们走吧。龙衍也该到了。”没有了刚才动手时的那股子狠辣劲儿,龙昀在冰天雪地里多待一会儿也觉得受不了了,他紧紧攥住胸口那道大口子,冷得直哆嗦,催促着长发男人离开。

长发男人点点头,挎上箭壶,跟了上去。

霜城罩在灰色的乌云里,黑夜像是永远不会结束似的沉甸甸地压着,风雪继续猛刮着。白雪之下,尸体更加冰凉,染红的雪被新的、洁白的雪慢慢覆盖了。樟子松林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风照样刮着,时不时的却不停止的积雪崩落。

“这些人,能得到阿叶儿公主自然是最好不过,可一旦阿叶儿落入他人手里受制于人,这些人便会转而试图摸杀风烨皇帝的唯一一支血脉,力求权势均衡。”波风鸣人挑了灯芯,换上了另一根,火光猛地一跳,复又燃起。那只狐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身的雪,趴在桌上靠着灯取暖,时不时地抬起眼皮用黑亮得眼睛看一眼波风鸣人。

单掌柜呆呆地看着波风鸣人,屋里暖气再足他也只感到了遍体的寒意,那是来自这间屋子之外的寒冷,并非风雪,而是樟子松林里那些无法预知的兵戈暗器。

“单掌柜,”波风鸣人说:“本来这件事不应该让阿叶儿提前知晓的,但是我见阿叶儿颇有几分胆魄,这件事告诉她叫她也好有个防备。您不方便启齿,就让我来说。今夜您一夜未合眼,先去休息吧。”

单掌柜被这样一说,倒清醒了不少。他看着客人,却怎么也看不懂。“我知客人您不会有害人之心,我贱命一条不值几钱,可是我去不能拿阿叶儿的性命做客人您能力的赌注,在此不得不冒昧问一句,客人您可是哪位诸侯的幕客?”

波风鸣人摇摇头,也看着单掌柜,认真地说:“您尽管放心,我是从重华城里来的,受皇帝之命赌上自己性命护公主周全直至迎接公主回朝的队伍到来。”

单掌柜一怔,猛地看向客人那头光华烨然的金发,恍然大悟,片刻后他默默俯下身行了个大礼。帝都里拥有这一头灿烂金发的人不多,直接接受皇帝旨意的人更不多。

客人心安理得地受着,这个礼他受得起的。“您也不用客气,公主受您照顾至今,皇帝陛下心里宽慰不少。接下来为了你和公主的安全,小店里也别再接纳客人了……”波风鸣人突然噤声,那只狐狸也支棱起耳朵站起来,身体前倾警觉起来。

单掌柜脸色立刻白了,他捂着自己的嘴,也没出声。

那扇乌木门被敲响了,敲门的人很没耐心,又是拍又是踢的。里面没人应声,干脆就嚷嚷起来了。

“开门啊,住店!要冷死人了!再不开门要死人啦!”

掌柜愣了愣,听声音对方像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单掌柜这下也拿不准注意了,他把目光投给波风鸣人。

波风鸣人还没有说话,就听见楼上一声响动,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冷冷地从楼上飘下来。阿叶儿被人吵醒怒气冲冲地开了窗户,被风冷得一哆嗦,更来气了,朝着下面骂了一句:“大半夜的催什么命!烦不烦啊!”

“哪个丫头片子骂人呢!”男孩也怒气冲冲的,他这里还没回嘴就听见楼上一声响亮摔窗的声音,那个丫头片子不理人了。

给这样一闹气氛缓和了不少,波风鸣人也对着掌柜点了点头示意他尽管去开门。波风鸣人右手扣着腰畔的剑,烛光不均匀地涂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的瞳孔一片冰凉的杀意。红毛狐狸弓着背,调整好了自己的姿态,也随时准备好了进攻。

门开了。进来的是个顶着头卷曲、生机蓬勃黑发的俊小子,门半开的时候他就伸了个脑袋进来,嘴里还嚷着:“骂人的臭丫头在哪儿呢?”小伙子进了屋看见了坐在窗边的波风鸣人和那只狐狸,愣了愣,不嚷了。

波风鸣人那边扣着剑的手却没有放开,还是直直地看着那扇乌木门。狐狸圆溜溜的黑眼睛直直地瞧着小伙子的俊脸,龇牙龇得更厉害了。

小伙子在屋里看了一圈,点了点头,突然对着门外招手,说:“龙姐,进来吧。”

风雪刮得乌木门轻轻动了动,单掌柜惊讶了一下。进来的是个五官秀丽的女人,高高瘦瘦的,身上披着件白兔毛氅子,带进来一身清冷干净的雪气。女人摘下帽子,对着来开门的单掌柜微微颔首算是道谢了。女人抬起头去看波风鸣人,一双漆黑的眸子雨打梨花似的平静澄明,那时候,夹着屋里的酒香,仿佛所有人都能闻到她身上极淡的花香。

波风鸣人扣着剑的手猛地一握,然后彻底松开了。

他仿佛听见自己记忆里一阵城墙崩塌的轰鸣,崩塌瞬间的寂静里,有人曼声低吟——

花开五载后,征人尤未返。

君看我之冢,上有草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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