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埃

嗑不动了……

将雪·Chapter 6

姑娘坐在那扇乌木门门槛上,手里捧着小暖炉,黑亮的眼睛从自家的小院里往百米之外的樟子松林那边望去了,风雪还在刮着,姑娘那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柳树枝条一样迎风招展撩动人心。

天明时分雪已经小了很多,零星的雪粒落在屋檐上,空气还是寒冷着,雪也消不了,白茫茫的覆盖了整个院子。

龙昀问单掌柜要了一壶温酒和一盘腌牛肉,人却坐不下来,眼睛盯着躺在火炉旁边上的那只红毛狐狸,端着那盘牛肉在屋里上蹿下跳地要把狐狸吸引过来。姑娘赏雪的兴致给他这么一扰下去了大半,回头看了眼趴在火炉旁边懒散地眯着眼睛不搭理人的漂亮狐狸,心里微微一动,叫了声:“小九,过来。”

狐狸听见自己的名字,支棱了一下耳朵,抬起眼皮子,却往站在窗边的波风鸣人看了一眼。波风鸣人却没有搭理它,只扣着他那柄长剑开着窗遥遥地眺望。狐狸也受惯了这个金发人的冷遇,滴答滴答地转了两下眼珠子,两三步窜进姑娘怀里。

龙昀冷着脸把腌牛肉盘子往桌上一摔,觉得自己遭受到了歧视,那种歧视还来自一只狐狸和一个小丫头片子。

姑娘揉了揉狐狸毛绒绒的耳朵,回头得意地冲他笑了笑,年轻的脸庞映着冰雪开起来神采奕奕的,像一场花开似的。龙昀瘪了瘪嘴,有些想不明白姑娘为什么么还可以笑得这么灿烂,今天早晨波风鸣人告诉这个姑娘她自己身世的时候他也躲在门外听着,他想一般人的话,不是欣喜若狂便是悲切哀伤的,可是这个女孩儿倒是不悲不喜,对着谁都能笑得那么灿烂漂亮。

龙昀看着女孩儿那张神采奕奕的脸,心里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的难受起来,他闷头夹了几片腌牛肉,索然无味地嚼了几下再没有了兴致,放了碗筷,准备上楼去。

这时候他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问:“姑娘,小店可有空房?”

阿叶儿看着对面撑着伞向她问话的人一时间茫然起来。问话的公子站在院外的冰雪里,撑着把纸伞,伞上挂着冰雪渣子,白衣公子对着她轻轻一笑。阿叶儿不知道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抬头看的时候,公子背后没有脚印,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似的。

“呀!大叔,可真是抱歉啊。”阿叶儿还没有开口,就有人抢了先。龙昀挪了下步子,不着痕迹地把阿叶儿的身影盖过去,他站在门口看着白衣公子,扯着嘴角笑起来,说:“我们店里客满了,您来得不巧呢。”

阿叶儿看着龙昀,微微惊讶了一下。她怀里的红毛狐狸一下子腾起来,抖擞着混身皮毛冲着龙昀和白衣公子龇了下牙,长尾一甩往屋里跑了。

白衣公子仍然是微笑着,撑着伞往小屋迈进一步。龙昀微不可辨地皱了皱眉,轻轻抬了抬手。

空气猛地僵结起来。四下里一片寂静,风雪的呼啸声越发的明显了,白衣公子微笑着看着龙昀,人却站定了,仿佛没有再迈出下一步的打算。龙昀微微抬起的手却被风刮得冰凉,他现在笑不出来了,只沉着眉毛死死地盯着白衣公子。阿叶儿被龙昀挡住了视线,她什么都看不见,却觉得空气猛地降了个温度,她僵直着后背,隐隐地觉得有种什么东西正在空气里膨胀,下一刻即将爆发。

那种在人的死寂里膨胀发酵到极点的空气里,突然传过来一阵筝声。阿叶儿猛地放松了后背,这首曲子她听过的——

花开五载后,征人尤未返。

君看我之冢,上有草荒寒。

阿叶儿回头,看见自己的老师依旧坐在临窗的那个位置,窗口大开着,雪粒不断地刮进屋里,可是他却仿佛不畏寒冷一样,默默地弹着筝,这样一坐就能坐到天黑、坐到明天天明似的。

白衣公子撑着伞站在冰天雪地里听完了这首曲子,又重新微笑了一下,只对着屋里弹筝的人说:“既然店里没有空房,那么我今晚再来拜访。告辞。”

阿叶儿回头的时候,白衣公子已经走远了,刚才公子站的地方只剩下一地寒冷的冰雪,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龙昀放松了下手,轻轻从胸腔里噫出一口气,觉得真是冷极了。他还没有说话,手里就被塞进了一个暖烘烘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却是姑娘之前捧在手心里的暖手炉子。姑娘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进了屋里,唤着起红毛狐狸的名字。

长发男人背着一把筝走在街道上,此刻分明是寒冬腊月,街道两旁的花木却盎然得很。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袍子却也不觉得冷,他行走在行人中间,耳边听着街道两边小贩的叫卖声,虽然自己喜静也觉得实在热闹,往两边细细一看却又发觉周围的人面目模糊起来。他停下脚步茫然地立着,才发觉了这是条陌生的街道。

他伸手拉住了身边的人,问:“这是哪儿?”

那人的面目仍是模糊着,转过头来看着他,却笑了,答非所问:“今日我生辰,你既要送礼可得亲自把筝送到我家里。”

长发男人楞了一下,心头更加茫然了,等他回过神再想找那个人问清楚的时候,他身边却空空如也了。那条街道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往前踏出两步,却瞥见了只火红色的狐狸。

这只狐狸他到看得清楚了,狐狸停了下来,浑身皮毛都湿透了,一双金黄的眼瞳叠着日光又悲伤又安静地看着他。九喇嘛,他在心里念出了狐狸的名字,他伸出手去想揉一揉狐狸那两只倔强地支棱起的耳朵,可是狐狸却先察觉了似的,耸着浑身的皮毛,凶兽似的恶狠狠地龇起獠牙,目光里跳动着火焰似的,又愤怒又凶狠。

这只狐狸一向是不喜欢他的,长发男人猛地回忆起了这点又立刻收了手。九喇嘛长尾一甩,掉头继续往前奔去,它跑得很慢,特意等着长发男人跟上去似的,始终保持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长发男人心头一片茫然地跟着,行走在陌生的街头,他想,他必定是做梦了。

狐狸窜进一扇半掩着的红衫木门,长发男人踏着碧绿的石板往前走了几步,在那扇门旁发现了一块已经长了青苔的石碑,“白牙学馆”四个字嵌在一片苔绿也掩不住的苍劲有力。长发男人推开门,九喇嘛已经不见了,小院里青绿的石阶继续往前延伸,石阶旁一汪碧绿的潭水,这潭水太小了,被院里那颗不知年岁的枫树树冠荫蔽着,苍红交叠的枫叶染得潭水一片欲燃的红意。

长发男人不知道自己是走了多久,从枫树树冠上漏下的光斑变得越发淡薄透彻了,他推开另一扇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屋里只点着一支蜡烛,叫他看不太真切屋里的环境。他背上的那把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了,他手里只端着一碗汤药,手烫得发痛,他却没想过要放下,也不知道自己是要送去给谁。他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听见里屋的动静,便端着汤药进去了。

床上躺着人,见他进来了,脸上聚起一片温和的笑意,跳动的烛火映着对方的脸,可是长发男人却看不清。他端着药在床边坐下,把碗递给那人。那人却双颊烧得绯红,笑吟吟地扣住他的手,意识不清地说:“我将纵马挥军荡平天下,天下战火将因我而起,因我而灭,你可愿与我同去?”

原来是醉了。长发男人心里了然,没有回答对方。

对方喝了醒酒汤却不知是清醒了还是仍醉着,见他不回答,越发放肆起来,放声高歌:“欲平治天下,当今天下,舍我其谁……”他要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去取立在墙边的筝。

长发男人皱了皱眉毛制止了对方,且不说对方如今这一身的锐气,白牙学馆的讲师若是嗅见了对方这一身的酒气,他们两个人怕都是会惹上麻烦的。

对方见他皱眉,静了一会儿,长发男人以为对方怕是该睡着的时候,对方却又抬头来看着他,笑着说:“你心亦有此志,他人不懂得,而我却是懂的。”长发男人突然很想对这个面目模糊的人想说点儿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却已经握住了他的手,将一枚玉扳指套进了他的拇指,说:“你冬日每每练箭也惹得手指酸痛浮肿,套上个玉扳指都少会好些的。”

长发男人看着指尖的玉扳指,愣了一瞬,对方却突然伸出手做出了个拥抱的姿势,他被惊了一下,连连退后了几步,脚下却突然一空,眼前的一切碎成了泡沫。他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锁龙峡,漫天的冰雪席卷而来,他的身体冰冷而僵硬瞬间沉进黝黑的海水里。他隐约地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他却是听不清的……

“小龙,小龙。”

他睁开眼睛,又听见窗外的风雪声,霜城的大雪像是永远不会结束一样继续刮着。楼下的琴声时断时续,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小龙,你刚才梦魇了,我怎么叫你都不醒。”龙昀看见他清明起来的眼睛松了口气,顺手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又说:“可算是醒了,今晚可注定不会轻松了。怕是还不如待在梦魇里。”

他默不作声地饮了口热茶,才发觉自己浑身的冰冷。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帮我准备好箭。”

话音才落他的手指又是一阵酸痒疼痛,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拇指,那里如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评论 ( 4 )
热度 ( 75 )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拭埃 | Powered by LOFTER